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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何要十年?

长江鱼越来越少,但渔民的办法却越来越多。

曹文宣曾长期在长江流域调研,他最无法容忍的,是在长江沿岸盛行的电网捕鱼和“迷魂阵”。从上世纪80年代起,电网捕鱼在长江沿岸的渔民中盛行。曹文宣回忆,当时汉江、湘江上,几乎每家的船上都放有电网设备,另一头电线连着渔网,所到之处,大鱼小鱼都被打死。

“电捕鱼要坚决取缔。”曹文宣希望,国家能够像禁止气枪、猎枪一样取缔电捕工具,才有可能真正实现保护水生生物的目的。

“迷魂阵”是另一种非法捕鱼方式。渔民将长长的渔网布在水下,渔网网眼极小,2厘米长的小鱼小虾都不能幸免。鱼一旦入网受到阻拦,沿网乱窜,碰到预设的网兜便钻了进去,无法脱身,无论大小,均被一网打尽。

2004年7月,曹文宣的学生们在洞庭湖考察,看到湖面布满竹竿架起的“迷魂阵”。学生们注意到,大部分渔船上的草鱼、鲢鱼、鲤鱼清一色个头很小,都是10厘米左右的幼鱼。他们测量发现,在洞庭湖的一艘渔船上,捕获草鱼的长度在4.5厘米~15.7厘米之间,部分草鱼仅仅出生在两个月前。

按照当年的统计,湖南省岳阳市管辖的东洞庭湖共有3000多个密眼“迷魂阵”,每天的渔获物10.5万公斤,其中经济鱼类的幼鱼有6.45万公斤,超过一半。曹文宣看到学生拍下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照片,难掩愤怒。他感慨,这些幼鱼太小,一般只能作为饲料原料低价售出。

曹文宣理解渔民的苦衷,但在他看来,“迷魂阵”、电捕鱼这些竭泽而渔的方式,对长江渔业资源有着巨大的破坏作用。除了经济鱼类,中华鲟、江豚等珍稀鱼类也难逃被电死的命运。

詹兴旺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长江里的鱼越来越少,但渔民却在增多,不用网眼更密的渔网或电捕,很难打上鱼,更难养活一船老小。因此,即使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渔业法》中明确规定,禁止使用炸鱼、毒鱼、电鱼等破坏渔业资源方法进行捕捞,在禁渔期使用电捕甚至会被追究刑事责任,但电捕、“迷魂阵”等方式至今仍然屡禁不止。

面对渔业资源严重衰退的趋势,从2002年起,原农业部在长江流域试点实施长江禁渔期制度。葛洲坝以上水域每年2月1日~4月30日、葛洲坝以下水域每年4月1日~6月30日,禁止所有捕捞作业。

专家认为,在春季鱼类产卵的季节实行禁渔,是一项最直接的养护鱼类资源的措施,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鱼类的繁殖。2016年,农业部调整长江禁渔期制度,扩大禁渔范围,统一和延长了禁渔时间,禁渔期为每年3月1日至6月30日。

但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,过度甚至非法捕捞卷土重来,春季禁渔的初衷难以实现。因此,从2006年起,曹文宣开始呼吁长江流域全面禁捕十年。以四大家鱼为代表,长江主要经济鱼类性成熟的时间是3~4年,10年禁渔,将有2~3个世代繁衍。“加上控制捕捞,特别是电捕,可能会恢复长江的渔业资源,至少能持续提升产卵量。”曹文宣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。

任文伟是世界自然基金会(以下简称WWF)中国淡水项目主任。在他看来,其实鱼的产卵量很大,繁殖能力很强,如果能给它们一个喘息和休养生息的机会,鱼类的种群数量应该是可以恢复的。

“另外,从某种意义来说,现在在野外天然水域每捕获一条鱼,都是珍贵的基因资源。” 任文伟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十年禁捕能有效保护长江水生生物的基因资源。

在学者们看来,除了为鱼,十年禁捕也是为了渔民。

曹文宣至今还保存着2007年他看到的一篇报道,翻看次数很多,他能脱口而出其中总结渔民的句子:“一船文盲、一船血吸虫患者、一船超生户、一船贫困户。”这些渔民常常一家七八口住在船上,条件艰苦。洞庭湖污染严重,渔业资源日渐枯竭,渔民捕鱼早就入不敷出。这让曹文宣更坚定地呼吁十年禁捕,让渔民上岸。

任文伟在考察时见过很多职业渔民。他们经济拮据,过着穷苦的日子,所以不愿让下一代再靠打鱼为生。“从扶贫角度,结合十年禁捕,帮助他们寻找替代生计,这也是一种精准脱贫的方式。”任文伟说。

十年禁捕会影响到人们吃鱼吗?长江办主任马毅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长江目前的捕捞量不足10万吨,仅占全国淡水水产品的0.15%。禁渔不会影响民生,但是对渔业资源恢复有很大的好处。

禁捕后的诱惑

禁渔十年,不是一个容易做的决定,决心和力度之大,前所未有。

从2006年最早提出“禁渔十年”的提议,到2019年初转变为中央部委的政策决定,前后历经13年。

曹文宣理解其中的难处,但始终坚持不懈。除了他本人,中科院水生所多位专家都积极呼吁长江全面禁渔十年。原中科院水生所所长赵进东院士在担任全国政协委员的十年间,也多次提交相关提案。

江豚保护的形势变化,是一个催化剂,也像是个讯号。

过去,郝玉江所在的鲸类保护学科组曾一直呼吁加强江豚的保护力度,但是回应的声音和力度都很小。“因为诸如航运、渔业活动、污染、水利工程建设等这些对江豚生存的威胁因素,都与国家或地方经济发展以及渔民生活密切相关。很长一段时期,这似乎是难以调和的矛盾。” 郝玉江说,但是在十八大以后,特别是在国家提出“长江大保护”理念后,长江经济带的发展观发生了明显变化,“长江生态环境呈现向好发展,我们似乎看到了希望”。

郝玉江感受到,过去五到十年间,无论政府还是社会,对江豚的保护力度都在增加,“感觉是逐渐的,又是突然的过程”。

保护长江、修复长江生态的基调,被提上前所未有的高度。2016年,习近平总书记在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上指出,要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,“共抓大保护,不搞大开发”。

2017年1月,赤水河流域率先启动全面禁渔十年,覆盖了长江上游珍稀鱼类栖息和繁殖的重要区域,也是长江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。

2018年,国务院办公厅发布《关于加强长江水生生物保护工作的意见》,明确主要目标是:2020年,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实现常年禁捕;2035年,长江流域生态环境明显改善,水生生物栖息地生境得到全面保护,水生生物资源显著增长,水域生态功能有效恢复。

2019年初,农业农村部等三部委联合发布了《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和建立补偿制度实施方案》。《方案》明确,从2020年开始,长江将全面进入10年休养生息期。

呼吁十余年后,长江禁捕迎来了实质性进展。但十年禁捕的政策落地,并非易事。

长江是世界第三长河,全长6300多公里,流经11个省、直辖市和自治区。“长江流域涉及长江经济带,沿岸人口密度大,叠加产业活动,人类活动高度密集,这是在全世界都是绝无仅有的。”任文伟说。

长江禁捕涉及11万条渔船,近28万渔民。长江办主任马毅坦承,这么大的江面,过几年渔业资源一旦恢复增长,对退捕渔民的利益诱惑更大,管理难度非常大。

这在此前四个月的春季禁渔期,有过不少前车之鉴。刚实行春季禁渔时,夏德军很头疼,他是安徽省马鞍山市渔政执法大队副大队长。渔民都有侥幸心理,常常在半夜开船偷捕,电捕捕得很快,只用一两个小时。执法人员在岸上办公,接到举报后,要接上举报人,再开船去执法地。等他们到了现场,只剩下漆黑、安静的水面,偷捕渔民早已没了踪影。

即使撞见了偷捕现场,渔民会开足马力逃跑,而执法船普遍太老旧,追不上违法船。夜里执法,有时候会出现渔民暴力抗法的情况,也很难保证执法和被执法人员的安全。

长江办在接受《中国新闻周刊》采访时表示,基层执法存在众多难题:长江江河湖泊众多,湖泊面积广,江河岸线长,基层特别是县级渔政执法人员少,队伍结构老龄化,渔政基础设施装备不足。春季禁渔实施了17年,从法律到政府明令禁止各种有害渔具,非法捕鱼仍然屡禁不止。一方面,取证难、执法难度大;另外,基层执法也存在“有案不送”“以罚代刑”的问题。

“法律的漏洞是渔政执法存在的最大现实问题,非法捕捞违法成本低,所以屡禁不止。”长江办表示。

而十年禁渔,难上加难。“十年禁渔和以前的春季禁渔相比,在执法难度上不是一个级别。一缺人,二缺钱,但最核心的还是缺人。”夏德军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,很多县级渔政执法部门只有几个人,全天加班,没有加班费,甚至盒饭钱都要自己掏。

马毅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长江十年禁捕之后,长江办也会推动各级政府加强渔政执法的投入和队伍建设,增加工具和手段,充分利用无人机、视频监控等技术手段,推动集约化管理。同时,他们也在打造跨部门长江水上联合执法平台,在交叉水域、重点时段重点打击。

在马毅看来,推进长江十年禁捕,机遇和挑战并存。“机遇是,十八大以后,对生态文明建设,从顶层设计到落实力度、推进深度都是空前的,各部委都很支持。但挑战也很大,很多问题我们从来没有尝试过,比如水生生物监测,以前是利用渔民捕捞的渔获物,如今要在技术和管理上创新,在生态修复上创新。”马毅说。

责任编辑:林晗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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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键词: 长江无鱼之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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