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靖土楼5A级景区保卫战 180天整改生死线！

2008年7月申遗成功，2010年被列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，2011年晋级国家5A景区。短短的8年间，纷至沓来的喜讯，让藏身深山、鲜有问津的南靖土楼，从一个偏僻的山村，摇身一变成了漳州旅游的名片。

土楼人尝到了甜头。老屋变成了特产铺，田垄沟成了采摘生态园，不起眼的老厝成了主题客栈……越来越多的土楼人返乡创业，试图在旅游热中分一杯羹。

“四菜一汤”中的瑞云楼，还保留着土楼原有的生活状态，商业气息没那么浓

与成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这8年间，南靖土楼先后两次被国家旅游局通报，其中，国家旅游局在本月初对永定——南靖土楼旅游区更是做出了严重警告，并限期180天完成整改。

业内人士认为，南靖土楼从偏僻落后的山村，基于政府短期发力推动成5A景区，但管理经验、基础设施、旅游区百姓意识等都没有跟上，“揠苗助长”是南靖土楼接连被通报的主要原因。景区管委会更将矛头指向与北京首旅集团合作的“尴尬”，原本期望于“1+1>2”的合作，却因处处掣肘，工作没有开展到位。

南靖县表示，用90天基本完成整改任务的目标，后面的90天再进一步提升，并制订可行的长效机制。

180天后，大家期待一个健康的南靖土楼脱身沉疴，同时也期待有一个长效机制来维持景区的健康运行，不要让一次严重警告成为一阵风，风声过后，问题复燃。（海都记者周杨宁陈青松）

没了5A这碗饭能吃多久

在2008年7月7日，藏于深山数百年，被誉为“神话般的山区建筑”，福建土楼申遗成功。2011年，福建土楼·南靖景区晋级国家5A级景区，成为漳州第一个5A级景区。

土楼火了，焕发了各种商机，坐在家门口就能就业、创业，这让很多土楼人都兴奋不已。外出打工、求学的土楼原住民纷纷返乡……这原本鲜为人知的深山土楼，随着客流如织，店铺如鳞，变得热闹非凡。

南靖土楼接连两次被国家旅游局通报批评，伴随着旅客量的锐减，原本生活恬淡的土楼人慢慢意识到了压力，“没了5A景区的牌子，旅游的这碗饭到底还能吃多久”。

南靖土楼晋级5A景区，刘益丰在裕昌楼摆摊卖特产

“靠楼吃饭”的土楼人

“木锤酥，土楼特产，手工制作的木锤酥，欢迎来尝尝。”南靖县书洋镇下坂村裕昌楼，游客来来往往，30岁的刘益丰占着土楼大门口右侧一个好摊位，热情地向进门的游客吆喝着自家的特产。

裕昌楼又名“东倒西歪楼”，是南靖县现存最古老的土楼，刘益丰一家7口，四世同堂，都住在楼里面。

在刘益丰的记忆里，土楼申遗之前，土楼人家主要靠农耕和外出打工谋生，“住在楼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，生活很平淡”。偶尔有游客来参观，原住民会收取每人5元的保洁费，顺带卖点茶叶、笋干、梅菜干等土特产。

2008年7月，福建土楼被正式列入《世界遗产名录》，2010年被列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，2011年，福建土楼·南靖景区晋级国家5A景区……随着土楼的名头越来越响亮，本来在湖北跑业务的刘益丰意识到，家乡应该有很好的发展。

2011年，刘益丰回到了裕昌楼，在自家门口经营起手工艺品，母亲在另一间经营当地的茶叶，“生意不错，比外出打工要好赚一点，至少我们做生意不用店租”。刘益丰多次跑到外地景区，学习别人的经营之道，“不能只看着自家碗里的菜，多跟别人学学，找自己的特色，后来就主打手工做的木锤酥”。几年经营下来，刘益丰一家凭借着自家门口的摊位，日子过得有声有色，每年裕昌楼居民还有景区分红，仅2015年，裕昌楼192间房，每间分红700元，合计134400元，“就是慢节奏的生活，以前真是没想过，土楼人家还能这样地过日子”。

跟刘益丰同年回乡创业的，还有云水谣古镇的简佳强。

土楼申遗成功时，简佳强正在读大二。“我是土生土长的土楼人，愿望特别强烈，因为我学的是园林专业，回家乡有平台，肯定有用武之地。”2011年，简佳强回到了云水谣，打算做一个旅游生态观光园，“这种观念比较超前，土楼的名气大了，但客流量不大，大家做得比较多的就是开客栈、饭馆”。简佳强的计划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，老人们认为不切实际，不如找个安稳的工作上班。但简佳强坚持自己的梦想，开垦了一个果园，种植了水蜜桃、桑葚、山石榴等十多种果树。

观光农业投资周期长，在2012年，基于资金压力，简佳强选择了以酒店、客栈为主要发展方向，大获成功。“当时做客栈、酒店的不多，我们家前后也才两三家，有也只是简单的装修布置，有自己的特色，自然更能吸引游客。”

如今，在简佳强客栈四周，有近20家的客栈在运营。更多本地的年轻人投入到创业中，试图在红火的旅游热中分一杯羹，“他们更有想法，更有创意，反观我们客栈的装修，已经跟不上潮流了”。但令简佳强欣慰的是，他坚持的生态观光园已初见成效，今年就可以迎客了。

“变了味”的百年土楼

2008年7月，刚到漳州参加工作的江西人小向，听说土楼要申遗，特意赶去南靖看了土楼。

“看到了四菜一汤，非常震撼，在大山里面，居然有这么奇特的建筑。”小向说，在塔下，他见到了张氏家庙前22支石龙旗杆；在云水谣，他走过那段悠长的鹅卵石古栈道；在和贵楼，他听过楼长简良发清唱土楼的民谣……“非常新鲜，土楼里面的居民民风也很淳朴，有人还会主动招呼你喝茶。”“感觉有一种文化的传承在风景里，那是特有的东西，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。”

之后，小向曾多次带同学、朋友到南靖土楼景区游玩，但感观却越来越差。

成名后的土楼，游客多了，商机也多了，土楼变成了旅馆、客栈、饭店、小卖铺，有的还变成了酒吧，原住民摇身一变成了老板、导游，见到游客就问“要不要住宿”、“吃饭”、“买土特产”……“还是几百年前的土楼，但是商业化后，它里面的历史感淡薄了，像一个淳朴的农村少年，变成了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。”小向遗憾地说，土楼景区的开发和保护应该并重，过度的商业化开发，没有节制和规范的管理，游客对景区的体验感变差，最终会影响土楼的口碑。

被警告的生存压力

今年8月3日，国家旅游局召开新闻发布会，对永定-南靖土楼旅游区给予严重警告。

“我们生活在土楼里，如果土楼取消了5A景区的牌子，肯定会影响游客量”，近一段时间来，刘益丰有些忧心忡忡。回家乡创业5年，他已经习惯了家乡的慢节奏生活，土楼被国家旅游总局严重警告，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生存的压力，“从去年开始，游客量就减少了不少，如果没5A景区这块牌子，生意肯定更不好做了”。

简佳强说，南靖土楼不是第一次被国家旅游总局警告了。2012年，南靖土楼景区晋级5A后不到一年，由于景区旅游服务设施建设、旅游安全、旅游秩序、旅游环境、餐饮卫生、讲解服务等方面存在问题，就曾被国家旅游总局通报批评，面临降级。

“刚评上5A，作为商家，我们没有太大的感觉，有游客来就好，有没有这个牌子无所谓。”但此次被严重警告，让土楼的商家们感觉到了不同。简佳强说，近几天，相熟的商家坐在一起，总会聊起这次警告。相比之前的漠然态度，大伙儿都希望能保住5A的牌子，“本地70%以上的人都从事跟旅游相关的工作，如果牌子没了，肯定会影响大家的生活”。

一些在土楼经营的商家告诉记者，他们希望南靖土楼能够保住5A景区的牌子，他们也会配合政府部门进行整改，但在整改中，政府应该考虑到当地居民及商家的利益，协商解决各项问题，而不是强行以行政手段推进整改。

建个厕所层层审批至首旅

成为5A级景区的5年间，南靖土楼景区野导、药托、景区安全等屡见报端，给一些游客带来糟糕的体验，景区也被国家旅游局两次通报，严重警告。

在当地一些官员和旅游业内人士看来，南靖土楼在申报5A级景区时，管理经验不足，有些“揠苗助长”。

2012年被第一次通报后，南靖政府部门意识到，单靠政府略显单薄，于是，他们与北京首旅集团合作，成立土楼管理公司，以期得到资金、人才、管理经验的支持。然而，这次合作并没有向着良好预期发展。

裕昌楼里，商家们扎起一个个巨大的遮阳伞，让不少游客觉得扎眼

首次通报

2011年8月，福建土楼南靖景区获评国家5A级景区。次年5月，国家旅游局的一纸通报，给了喜悦劲未过的当地人当头一棒。南靖土楼景区被要求限期整改，如不达标，将面临降级处理。此时距土楼景区获评5A仅过9个月。

原来，在当年的春节黄金周期间，全国假日办接到投诉，国家旅游局相关部门委派专家组进行暗访。景区在旅游服务设施建设、旅游安全、旅游秩序、旅游环境、餐饮卫生、讲解服务等方面存在一定问题。

在当地一些官员和漳州旅游业内人士看来，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。一名曾在南靖土楼管委会任职的官员介绍，从2008年南靖土楼申遗成功后，当地政府便开始着力于创建5A级景区，当时还专门成立创建办。

在这名官员看来，短短几年间，申报5A成功，这一步迈得有点大。“当时政府投入了很多精力、人力、物力，做了很多工作。但是，南靖土楼景区范围大，在成为景区前，是偏僻、落后的农村，虽然发展旅游后，基础设施有了很大提升，但与成熟的5A级景区还是有差距，而且管理景区的经验、当地百姓的意识等，也还没有跟上，这些问题要解决，需要一个过程，如果能不那么仓促，把基础再打扎实点，更有利于后面工作的开展。”

对此，漳州一旅游业内人士也持相同看法。他认为，南靖土楼作为5A景区，虽然旅游资源宝贵，但景区软硬件设施本身就“先天不足”，“揠苗助长”自然很快暴露问题。

引进首旅

首次被通报后，南靖县很快制定出土楼环境整改细化表，从景区交通、游览、安全、卫生、邮电服务、购物、综合管理、资源环境等八大方面分阶段整改，并列出具体时间表，责任到单位、到人。为此，南靖还专门成立整治小组，由时任县长担任组长，督促协调各部门按要求完成整改任务。

整改后，南靖土楼通过国家旅游局的复检。当地政府意识到，要维系景区的良性发展，单靠政府部门的力量似乎略显单薄，他们开始寻找与专业机构合作，以期得到资金、人才、管理运营经验、客户资源等方面的支持。

2012年11月底，南靖县政府正式与首旅集团结缘。首旅集团入股南靖土楼旅游开发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土楼公司”)，占51%的股份，南靖县政府占49%，而土楼公司便是南靖土楼景区运营管理的主体。据当时媒体报道，本着坚持“政府引导、企业主体、市场化运作”的原则，南靖县与北京首旅合作期限为40年。合作期间，预计项目公司总投资规模将超过26亿元。两年内，首旅将投资2.6亿元在酒店配套、基础设施等方面，致力把福建土楼(南靖)景区打造成为漳州市旅游产业核心品牌和土楼文化生态旅游胜地。

2013年3月，首旅集团开始进驻，土楼公司董事长、总经理等高层领导均来自于首旅。在南靖政府部门人员看来，首旅集团股权占比较大，土楼景区的日常运营管理，实际由首旅公司掌握。

合作不畅

本月初，南靖土楼被国家旅游局严重警告，相较首次通报时更甚。一名政府旅游机构的工作人员分析，国家旅游局之所以把南靖土楼列为重点暗访对象，肯定是收到不少游客投诉，且问题可能较为严重，而这几年间，南靖土楼也有不少负面新闻，如野导、药托、景区安全等屡见报端。

南靖土楼景区管委会副主任戴海鹅，目前主持管委会的日常工作，三个月前刚从乡镇领导的岗位调任该职。他坦承，国家旅游局此次通报的问题，暴露了管委会作为政府管理部门，平时管理经验不足，力度不够，部门协调不顺，与景区村民未能形成很好的沟通等问题。但在他看来，管委会的工作开展不到位，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土楼公司的掣肘。出于工作上的关系，他不便多说。

土楼管委会一工作人员称，土楼公司理论上是首旅和政府合资的一家独立公司，但在实际运营中，却是首旅集团的四级子公司，关于景区建设的每一项决策，都要由土楼公司逐层上报首旅集团，在这过程中，程序繁琐，时序很长，导致效率低下。关于这一点，土楼公司的办公室人员并未否认。

管委会工作人员称，土楼景区因为厕所少、厕所条件差一直被人诟病，“厕所革命”滞后也是这次被国家旅游局通报的主要问题之一。今年初，管委会和土楼公司做出在景区新建几个星级厕所的方案，但土楼公司逐级上报首旅后，根据他们的工作安排，这一计划排到了明年5月份。“建一个厕所这么小的事情都要排到明年5月，工作要怎么开展？不过经过这次被国家通报，应该会提前，现在整改这么紧迫。”

在云水谣景区，不少村民自购电瓶车载客经营，时常导致交通混乱。去年下半年，管委会制定电瓶车收编统一管理的方案，但经由土楼公司上报首旅后，至今未有回音，也无法实施。

在管委会工作人员看来，土楼公司的工作机制导致不少问题堆积，未能及时得到解决。

当地一些村民也对土楼公司和管委会有所微词。田螺坑景区所在的上坂村村干部黄先生说，他们多次经由村委会、镇政府向土楼公司反映厕所脏臭、田螺坑景区缺少停车场的问题，但没有回音。

当地一些村民称，首旅进驻运营以来，景区几乎没有投入建设。这一说法受到土楼公司一财务负责人的否认。他称，土楼公司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一年数千万的门票，都投入到土楼的日常运营及维护，目前还未盈利。他也坦承，土楼公司目前对景区的投入，大多是一些设施的修修补补，一些小的项目建设。而至今，首旅集团也未能履行当时所承诺的，两年内投资2.6亿元。

对于管委会、土楼公司以及当地村民间存在的问题，海都记者多次致电土楼公司的总经理平超。他未有正面回应，但表示要全力配合政府，齐心协力做好整改工作。

退出机制180天整改生死线

土楼被严重警告，但国家旅游局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。这个机会的期限，只有180天。时间一到，整改若未能达到要求，南靖乃至漳州，就没有5A级景区了。无论是政府还是民众，都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。

这次，南靖县提出用90天基本完成整改任务的目标，后面的90天再进一步提升，并制订可行的长效机制。

大家都在期待，一个符合5A标准，能给当地带来巨大经济效益，更能给游客带来满意体验的土楼景区，将长期存在，而不是风声过后，问题复燃。

动真格的退出机制

一个5A级景区不仅是优质品牌，更能够直接转化为GDP。近年来，全国各地创建、申报5A级景区的热度持续发酵。然而，一些地方全力以赴争创5A级景区，成功后便放松懈怠、忽视维护，导致景区质量出现问题，是当下较普遍存在的现象。

中国社科院财经战略研究院服务经济研究中心副主任魏翔表示，景区的经营权和所有权很难统一，景区资源是国有的，但不少经营者则是单纯从利益出发，不少地方仅关注A级景区的数量增加，却忽视了质量建设。

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副主任戴学锋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，国家旅游局一改往日的温和态度，开始动真格，“激活”景区动态化管理和A级景区退出机制，对游客体验、规范市场秩序等大有益处。已经受到严重警告的景区，一定要更有力地提升服务质量，否则就有可能被摘牌。

没想过整改不通过

10日、11日，海都记者再次走访南靖土楼景区。田螺坑土楼群观景台旁的公厕，外部杂物已清理，内部基本保持清洁，并安排保洁人员值班。景区公路两旁的垃圾几乎清理完成，裕昌楼里的遮阳篷整理部分，云水谣溪岸边随意搭盖的小吃摊、烧烤摊已清理。

无论是政府部门还是普通民众，都希望留住5A。

8月9日，南靖县召开土楼景区整治提升誓师大会，南靖县委书记在会上提出，要知耻而后勇。“5A级景区的招牌事关南靖发展大局，事关南靖整体形象，也事关景区群众切身利益，做好整治提升工作责无旁贷。”

戴海鹅表示，土楼公司也在誓师大会上表态，会准备充足资金，积极配合整改，“如果他们做不到，政府也要把缺口补上去。”

国家旅游局给出180天的整改时限，但南靖方面提出，要在90天内就做到国家旅游局的整改要求，“后面的90天再进一步提升，并制订可行的长效机制。”戴海鹅说，他们从未想过如果整改不通过怎么办，因为大家都很有信心，一定能整改成功。

根据南靖县出台的工作方案，对于一再被诟病的乱摆摊和宰客问题，南靖县提出要规范摆摊设点，实行楼内规范经营，楼外定点经营。针对野导及导游质量问题，方案提出要聘请专业人士开展导游业务培训。完善景区基础设施方面，要新建塔下、云水谣、璞山三个生态停车场。方案还提出要合理布局商业区，处理好村民生产生活、景区商业行为与旅游活动的关系，实现土楼保护、旅游发展与村民致富和谐共赢。

保住土楼5A，也引起民间讨论。香港中国旅游出版社签约摄影师、途家、V游福建旅游体验师“镜头里说故事”建议，景区可设立质量评估平台，在游客购票游玩的一个月或三个月内，可通过发送短信、在线投票等方式反馈意见。景区可通过奖励话费等，不断搜集游客的意见，来促进整改。在国家旅游局复检前，整改取得一定成效后，土楼景区应该邀请专家、媒体等进行暗访体验，从中查找缺漏，以便更全面地整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