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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认我为同宗

谢 冕

我神往于她的魅力

小时候读冰心便觉得很贴心,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。最早是《寄小读者》,后来是《春水》、《繁星》,再后来是她的散文与小说。记得当时读《寄小读者》,总觉得她是写给我的,总是读不够,总是想留着慢慢读。那心情就像是小孩子有了好吃的糖果,怕一下子吃完了,总舍不得吃。冰心的文章,我最喜欢的是散文,散文尤以《往事》、《南归》诸篇为最爱。这样的心情从小学开始,到中学,到大学,一直到人都老了的现在都觉得她是为我写的,我不能一下子都读完了,要留着慢慢地享受。其实,《寄小读者》也就十来篇,我是反复读的。1949 年我辍学参军,把书留在家里,在紧张的军旅生活中,总也没忘了冰心的书。复员回家,第一件事便是让冰心的书回到身边。

就这样,我把开明书店版的《冰心全集》(早期的朴素的版本,记得是诗、散文、小说分集的)带到了北大。它陪伴我度过了难忘的燕园生活。这书后来因救人之急无偿地送人了——有一天在三角地见到一封求援信,那位同学说,他把图书馆的书丢了,要赔偿,但找不到这个版本的。我回帖这位素不相识的同学,说我有,可以无偿送给你。就这样,我怀着难舍而又欣慰的心情,送走了我贴近心灵的挚友。也许,但愿,我的书今天还静静地等待在北大图书馆的某一个角落里。在北大,我的第一篇学年论文是写冰心的,指导老师是吴组缃先生。我的那篇习作,严格而近于苛刻的吴先生并不看好,他没有一句鼓励我的话。

但我依旧爱着冰心优美婉约的文字,依旧爱着她的文字背后所传达的历久弥新的清新优雅:童年时节炉边灯下与母亲的低语,除夕夜晚向父亲表达看守灯塔的愿望,还有,离别前夕姐弟之间欲言又止的不舍之情,还有,那一夜月下荡舟,在他人可能只是粗疏的几笔,而冰心却是细致的融情于景——“四顾廓然,湖光满眼。环湖的山黯青着,湖水也翠得很凄然。水底看见黑云浮动,湖岸上的秋叶,一丛丛的红意迎人……”;还有,山中孤旅的凄婉——“山中的千百日,山光松影重叠到千百回,世事从头减去,感悟逐渐侵来,已滤就了水晶般清澈的襟怀。这时候纵是顽石钝根,也要思量万事,何况这些思深善怀的女子?”

冰心的文字是这样地令我着迷,她在白话文中融进了古典的意蕴,使这些接近日常口语的文字具有了美文的资质。五四白话文开始只注重白话的俗,而相当忽视它的雅。她深知言而无文,行之不远。在同代人中,冰心以自己的实践挽回了白话文的声誉。她的典雅的白话文可以与古人最美的文字相比美。我从小就暗暗地学着她的文风,我私心希望能写出她那样的文章来。也许更重要的是我更神往于冰心这些文字背后的精神,那就是爱心和童趣。从冰心的文章可以看到,一方面,她有非常深厚的旧学修养,特别是中国的古诗词的修养,另一方面,是新学的影响,特别是西方文学和基督教文化的深厚融入。中西交汇的结果,造就了冰心文字的无可替代的特殊魅力。

她是我心灵的楷模

在新文学的作家中,我最亲近的是冰心,因为我喜欢她的文字,更喜欢她的文字所形成的典雅而醇厚的风格。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到冰心对我的影响,这种影响不仅是文风,而且是融入心灵的精神,我如她一样,爱自己的家人和朋友,并祈求我的爱能遍及广大的人群,我同情弱者,我厌恶暴虐,我更神往于她的无可比拟的高雅,她的雍容华贵,以及她的博学智慧。她是我存于心灵深处的永远的偶像。用现在网络上的用语,我是她的粉丝。

我和冰心先生曾经是“邻居”。北大和民族大学(当时是民族学院)都在北京西郊(现在已是中关村中心区了),我们在同一条街上。从我的学校到民族学院,乘32路公共汽车,不用半个小时即到。但我很少去她那里。探望和拜访她的人很多,我怕打扰她的平静。前往她的寓所拜望,记得起来的有几次,都是和朋友一道去的。一次是和吴泰昌、周明等几位,记不起来是什么原由了。另一次是陪同郭风、张贤华、袁和平等几位,大概是代表家乡福建作家协会看望她的。记得清楚的是最后一次,我在美国与达理一起过了感恩节,吃了她匆忙得来不及烤熟的火鸡。离别时临近圣诞节,她委托我节前代她看望冰心先生,送她一盒巧克力。

我未曾单独访问过先生,也认不得门,只好向韩晓征求援,让她引领我。记得在冰心先生悬挂着梁启超先生的楹联的书房,我们有一次很放松的交谈。那天她谈兴甚浓,说到翻译,说到中国文字的简洁含蓄,她引用一篇外国名著的原文之后说,其实,这些描写用中文来表达,就是“横枪立马”四个字。兴之所及,她风趣地说,年纪大了,说话讨人嫌——那时她有感于时事,写过《万般皆上品》、《无士又如何》等针砭时弊的文章——请人刻了块闲章:“是为贼”。说完,她有点得意地狡黠一笑。

平时到她那里,总是人来人往,未免匆匆。这次只有我们老少三人,大家心情放松,显得从容不迫。我有机会向先生谈及我的身世。我说祖上是长乐人,祖父一辈移住福州,曾置业于郎官巷,我生于福州。冰心先生听到这里,问我:“你们家是什么堂号?”我答:“宝树堂。”冰心说:“我家也是宝树堂。”接着,她记忆力惊人地吟起了王勃的《滕王阁序》:“舍簪笏于百龄,奉晨昏于万里。非谢家之宝树,接孟氏之芳邻。”

临别,我们三人合影留念。冰心先生记起要送我一张她的照片。照片里有她心爱的猫。翻开背面,她要题赠。我屏住呼吸,望着她写下“谢冕”二字,又写下“同”字,她的笔没有停留,在这瞬间,我猜想,下一子可能是“学”,因为她是老师,我是学生,一般晚辈习用“同学”的,又想,这个字可能是“乡”,我们同是福州,而且同是长乐人。结果都不是。她郑重地写着:“谢冕同宗”。

那一年,冰心先生已是92岁高龄。她的思维如此敏捷,用字如此严谨,真是令人惊叹。这样,我和冰心不仅是同住中关村一条街的“芳邻”,也不仅是福建长乐的“同乡”,更是谢家宝树堂的“同宗”了。

责任编辑:李牧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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